4月的一天,60岁的廖金章收掉了他在中国南方城市东莞经营了二十多年的生意,成为“润者”(润是英文单词run的读音,翻译过来是“跑”)大军中的一员,回到故乡台湾。 “润”的念头从去年中国各地限电、停电导致部分工厂减产、停摆时冒出头来。 “我们从来不相信中国会缺电的,因为中国的电力是李鹏家族做的,”他在台北对美国之音记者说。 “去年开始缺电,一个礼拜停三天、停四天,他想怎么停就怎么停。你说工厂怎么活?” 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自3月起的上海封城。他觉得这个政府没救了。 “中国已经已经百业萧条了,在这个程度他还敢跟你封!”他说。“整个上海港多少船呐,多少货都进不了,出也出不去。让中国整个经济就这样瞬间就冻结下来。” 廖金章是1995年到中国大陆的,用他的话说,不是为了“投共”,而是迫不得已地“随大流”。 上世纪80年代,中共对来自境外的投资打开大门。1987年,时任中华民国总统蒋经国宣布解严,解除外汇管制,允许企业对外投资,一批一批台商开始涌向对岸。 “那时候台湾请一个工人,中国可以请50个工人,”他说,“我的竞争对手只要到中国去设厂,我不去不行啊,因为他报价就比我便宜很多啊。所以那个时候,每个人都流行一句话:到中国去找死,在台湾等死。” 廖金章在中国大陆设厂,先后生产过皮鞋、足球、和化工品。他说,那时的中国一穷二白,所有的原材料都在台湾采购。在大陆设厂,连一颗螺丝钉都要从台湾运过去。 他记得早期中国(中共)政府对台商的政策特别优惠,因为各地都有所谓“招商责任额”。曾经有一个笑话,湖北省长到东莞来帮一个台商洗脚,希望他到大陆去投资。 “我凭良心讲,那个时候台商是个非常特殊的社会阶层,”他说。“他们甚至不敢碰我们、惹我们。” 截至2020年底,有至少100万台湾人常住中国大陆,其中绝大多数都在经商。东莞的台商投资协会一度拥有过3000多家会员企业,是全世界最大的台商协会。 近年来事态却在转变,台商回流或转向东南亚等地另设生产基地成为新趋势。 本土生产商的价格挤压、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、新冠疫情下中国(中共)当局的强制清零政策都在加速这一进程。 2020年4月,台湾行政院长苏贞昌表示,中国作为台湾投资目的地的比重已从2010年的84%骤降至2020年的33%。 过去五六年来,廖金章的生意越来越难做,产品从早年一箱批发价22元人民币跌到今年的6块5。这一波的停电、封城更是雪上加霜。 “没有人敢在中国下单的,” 他对美国之音说。“因为在中国下单,第一,我有行业风险;第二,我还有你共产党制度的风险;第三,还有封城风险。 7月中,中国(中共)国家统计局公布,中国第二季度经济比去年同期增长0.4%,创疫情以来最低水平新低,出现28年来首次萎缩。 “0.4我都不相信了,我认为至少是20%、30%的负成长,” 廖金章更为悲观。“整个百业萧条到我认为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复了,都被你习近平一觉踩烂了还怎么组合起来?” “前景?我跟你讲,前景就是崩塌。他们不是讲什么硬着陆、软着陆嘛。根本就不是要着陆,那叫坠毁。”他又说。 如今,廖金章的台商朋友们在大陆的生意只剩不到两成。相比之下,他算“润”得晚的。 “我说个很没出息的话啊,留在中国是我的舒适圈呢,如果你不去讲那些公平正义,纯粹是过生活的话,毕竟我们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嘛,”他说。 可现在他意识到,共产党要的只是延续政权。国家的发展和人民的幸福在它眼里不值一提。 “它没有一点是为了人民着想过,一点都没有。”他说。 当被问及是否后悔当年去大陆经商的决定,廖金章一连说了三个“后悔”。 “最大的损失就是我把我的青春,还有当年去开厂带的一点钱都亏得差不多了,”他说。 但是他也从这段经历中有所收获,那就是“我认识了共产党,我知道这样的制度对人民有多少残害”。 在大陆生活的最后几年里,他开始在一些微信群里分享防火长城外的信息。 “共产党的话99.9%都是谎言,谎言怎么去戳破他?给真相就好了嘛。共产党很害怕这种东西,”他说。 他被封了好多号,被四次“喝茶”。国保对他说,我知道你们台湾可以骂总统,但是我们这边不能这样,请你配合我的工作。 廖金章也说不出当时哪来那么大勇气,或许天性使然,他说自己“是一个热血沸腾的老人”。 “我看到共产党这样欺负人民、欺压百姓,我就是受不了。”他说。“明明事实不是这样,你为什么这样欺骗,这样欺负人民?” 在中国时,他看到人人都想赚钱,每个人都没有安全感。因为没有社会保障,即使你很有钱,你也生不起一场病。 “一个集权国家人民这种深层的悲哀,民主国家的人真的不懂,”他说。 回到台湾后,廖金章开启推特和油管频道,希望将自己的政治理念分享给更多人,也因此招致一些非议乃至威胁,但是他并不害怕。 “我们知道共产党对这种事情,它是无所不用其极的。”他说。“但是我觉得我在中国都没怕过你,我在台湾我怕你什么?!” 台海局势持续高温之下,这位花甲之年的台商对美国之音说,身为这个时代的人该做点事。 “这一生也差不多要过去了,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了,”他说。“我要把这块土地留给我的子孙。” |